刘诗平：地球三极，冰川正在我眼前消融

新华社北京5月(yuè)23日电 5月23日,《新华每日电讯》“新华走笔”专栏(zhuānlán)发表(fābiǎo)记者刘诗平撰写的文章《地球三极，冰川正在我眼前消融》。 极地(jídì)是气候变化的放大器，冰川是极地最醒目的存在。十几年来(shíjǐniánlái)，我跟随科学家行走在南北极和青藏高原，走近一条条流动的冰河。气候变暖，冰川消融的速度比人们想象(xiǎngxiàng)的更快、更严重。很多次(duōcì)，冰川就在我眼前崩塌和消失。 阿拉斯加冰川崩塌(bēngtā)场景（摄于2015年6月30日(rì)）。刘诗平摄（一） 我接触极地冰川，是从(shìcóng)地球第三极——青藏高原开始的。 2006年冬天，我跟随中国科学院可可西里科考队进行为期40天的科考报道。在可可西里腹地，帐篷搭(dā)在布喀(kā)达坂(dábǎn)冰川(bīngchuān)脚下的河谷里。眺望布喀达坂峰，清晨的金色阳光洒在冰河上，我第一次感受到了冰川震撼人心的美。 随后跟随冰川学家考察另一条冰川——马兰冰川时，从一个个与沙土混在(hùnzài)一起的(de)冰碛物，到明显退缩的冰川尾部痕迹，再到爬上(shàng)冰川看到的冰川样态，也第一次对冰川的退缩留下了深刻印象。 在长江源区最大的冰川——岗加曲巴冰川，我们拿着1990年(nián)(nián)我国第一次青藏科考可可西里多学科综合考察时拍摄的照片和资料(zīliào)对比，16年间这条冰川的尾部已经大幅退缩。又过了16年多，2023年夏天，我跟随长江科学院江源考察队再次来到这里。与2006年相比，岗加曲巴冰舌(bīngshé)末端、冰塔林退缩和消失得更加明显。当年冰舌末端、冰塔林所在的地方，如今(rújīn)变成了小(xiǎo)河流、小湖泊和无冰之地。 黄河源区最大的(de)冰川——阿尼玛卿山的维格勒当雄冰川，冰舌从两个山峰之间逶迤而下，像一条流动的白色河流，巨大冰舌在风和太阳的作用下出现脊皱(jízhòu)，更增添(zēngtiān)了冰川的美。中国第三次冰川编目技术负责人、中国科学院(zhōngguókēxuéyuàn)西北生态环境资源研究院副研究员郭万钦(guōwànqīn)说，2021年7月前后，持续高温使这座冰川的部分区域在短短40天里就消融了3.5米，相当于(xiāngdāngyú)其他年份一整年的消融量。 从可可西里往南，是藏北高原，这里有全世界中低纬度最大(zuìdà)的冰原——普若岗(pǔruògǎng)日冰原。2024年9月7日，76岁的美国著名冰川学家汤普森和68岁的中国科学院院士姚檀栋不顾高原反应，来到海拔5400米的普若岗日营地(dì)。第二次青藏科考队正在这里集聚，抢救性(qiǎngjiùxìng)地钻取中低纬度最长的冰芯，以揭示过去的环境变化(biànhuà)。 2000年，汤普森和姚檀栋院士曾(céng)带领考察队来到这里，钻取了最长达213米的冰芯。当时，普若岗日冰原的面积是420多平方公里(píngfānggōnglǐ)。2021年监测(jiāncè)显示，只有约389平方公里，减少(jiǎnshǎo)了30多平方公里。 “全世界的冰川都在退缩。”汤普森说，冰川一旦融化(rónghuà)，它封存的地球历史记录也将消失。有冰芯就有了(le)档案，就可以从中提取历史信息(xìnxī)。 藏北高原冰川消融的(de)速度相对来说算是偏慢的，念青唐古拉山脉(niànqīngtánggǔlāshānmài)、喜马拉雅山脉等南部(nánbù)的一些冰川，消融速度更快。像距离拉萨约(yuē)150公里、位于当雄县的廓琼岗日冰川，过去冰川所在的地方，现在已经成为一个个湖泊和无冰之地。1968年冰川面积(miànjī)约为1.4平方公里，现在只有0.7平方公里，足足减少了一半。 从北坡攀登珠穆朗玛峰必经的绒布冰川，也(yě)在快速融化。 2021年秋，我和西藏定日县水利局的一位同志来到珠峰大本营，从上到下走完了绒布(róngbù)冰川(bīngchuān)之下100多公里的绒布河（藏语名为“扎嘎曲”）。他说，绒布冰川消融加速，这些(zhèxiē)年扎嘎曲的水量明显(míngxiǎn)增大了。 与南美洲巴塔哥尼亚冰原、欧洲阿尔卑斯山和非洲乞力马扎罗山的冰川(bīngchuān)(bīngchuān)消融(xiāoróng)一样，在气候变暖影响下，“亚洲(yàzhōu)水塔”青藏高原的冰川整体加速融化。监测显示，近50年来，青藏高原冰川储量减少约20%，面积减少约18%。特别(tèbié)是20世纪90年代以来，冰川融化呈加剧态势。 一方面，地球第三极的冰川(bīngchuān)在全球变暖背景下加速消融；另一方面，科学家在加强(jiāqiáng)监测和(hé)研究，国家和地方在加大保护力度。2023年，青藏高原生态保护法实施(shíshī)，专门就冰川资源保护作出明确规定(míngquèguīdìng)。2024年，《西藏自治区冰川保护条例》实施，为冰川保护专项立法。 极地是影响(yǐngxiǎng)全球气候(qìhòu)的稳定器，也是放大器。气候变暖时，北极的放大效应明显。 阿拉斯加的(de)冰川，因美国旅行家约翰·缪尔的书写(shūxiě)而广为人知。他(tā)在《阿拉斯加的冰川》一书中(yīshūzhōng)写道：“阳光从云彩发光的边缘涌出，投射(tóushè)到海湾碧波荡漾的水面上。熠熠生辉(yìyìshēnghuī)的冰山，冰晶般的悬崖峭壁，被冰雪覆盖而洁白夺目的广阔原野，神圣纯洁的费尔韦瑟峰巅，此时此刻，全都时隐时现，一道构成了一幅洁白无邪、美妙绝伦的冰山雪原画面。” 缪尔当年所见的冰川，现在一部分已消失无踪，而且近年来消融的速度(sùdù)还在加快(jiākuài)。 2015年6月，我们(wǒmen)在阿拉斯加冰川湾拍摄时，冰川多次在我们眼前崩塌。冰川轰隆隆地坠入海中，激起巨大波浪，使得(shǐde)数千米之外的船舶剧烈(jùliè)摇晃。 门登霍尔冰川是阿拉斯加(ālāsījiā)首府朱诺附近的一条著名(zhùmíng)冰川。蓝冰上覆盖着一层厚厚的黑色污染物(wūrǎnwù)。吸收的太阳辐射能量大幅增加，冰川消融速率进一步加快(jiākuài)。去年8月，这条冰川的冰前湖决口，朱诺市100多座房子被淹。 当地冰川学家(bīngchuānxuéjiā)告诉我们，气候持续变暖，不仅门登霍尔冰川在(zài)消融，整个朱诺冰原都在快速融化。 与(yǔ)冰川相比，在北极，真正消失最快和变化最大的(de)，是北冰洋的海冰。 2017年9月初，我踏上采访“冰上丝绸之路(sīchóuzhīlù)”的(de)(de)旅程，目睹了正在迈向“少冰时代”的北冰洋。当我搭乘远洋货轮“天健”轮穿过白令海峡、进入北极楚科奇(chǔkēqí)海时，放眼四望，看不到一块冰，海面上是一群群的飞鸟和鲸鱼。而在100多年前，美国著名的“珍妮特”号同一时间(tóngyīshíjiān)航行到这里时，却被大块大块的流冰所困，最后(zuìhòu)大船被海冰冻结碾碎。 近年来，北极东北航道无冰的日期增多，可航行的时间变(biàn)长。 监测显示，北冰洋海冰(hǎibīng)(hǎibīng)面积最小纪录是2012年(nián)9月份的340万平方公里。当北冰洋的海冰覆盖范围不到100万平方公里时，科学家称之为北极的“无冰时代”。《自然·通讯》杂志2023年发表的一项研究预测，几年后“无冰时代”就(jiù)有可能在北极的夏季出现。 气候变暖(biànnuǎn)，南极冰架同样在快速融化。 2018年，我作为中国第35次(cì)南极(nánjí)考察队内陆(nèilù)队员(duìyuán)，从中山站附近的内陆出发(chūfā)基地启程，途经世界最大冰川——长达400公里的兰伯特冰川，前往海拔超过4000米的南极冰盖之巅——昆仑站和冰穹A考察；2019年，我作为第36次南极考察队队员，搭乘首航南极的“雪龙2”号，环航南极大陆考察。 行进在数千米厚的(de)冰盖之上，航行在满眼冰山(bīngshān)和海冰的大洋之中，我对南极的冰盖、冰架、冰川、冰山、海冰有了更直观的感受。 南极大陆(dàlù)冰盖延伸到南大洋中的部分，形成大大小小的冰架。冰架崩解后，成为漂浮在海洋上的一座座(yīzuòzuò)冰山。 航行在(zài)东南极西冰架，海面(hǎimiàn)上漂浮着一座又一座冰山。巨大的冰山基本为平顶冰山，依然保持着从冰架上断落时的形状，小的冰山则在风吹浪打中逐渐破碎，成为众多企鹅和(hé)海豹休憩的场所。 “一般来说，冰架(bīngjià)(bīngjià)处于平衡状态。然而，随着近年来全球气候变暖，气温升高，在海水和大气(dàqì)共同(gòngtóng)作用下，冰架减薄，崩解加剧，致使原来的平衡系统有被打破的危险。东南极的冰架相对稳定，西南极的冰架则普遍处在缩减中。”冰川学家孙波说。 英国科学家分析海量的南极洲卫星图像发现，环绕(huánrào)南极洲的162个冰架中，超过四成的冰架在1997年至(zhì)2021年间显著缩小。其中，西南极是受气候影响(yǐngxiǎng)最明显的地区，这里几乎(jīhū)所有的冰架都在缩减。 从事极地报道是一种独特的体验。南北极(nánběijí)和青藏无人区纬度高、海拔(hǎibá)高、气压低，寒冷、缺氧且无信号，现场发稿只能用海事卫星。南北极卫星少、对星不易，破冰船航行(hángxíng)时海事卫星同样不容易对准天上的卫星，致使发稿困难。哪怕(nǎpà)很普通的一篇稿件，代价都非常大，照片传出不易，视频(shìpín)更是难上加难。 譬如，我在“雪龙2”号航行在南大洋时拍摄(pāishè)的“双龙探极”照片(zhàopiān)，曾(céng)被(bèi)《人民画报》刊登(kāndēng)，并入选新华社新闻摄影展，但它在发稿时折腾了很长时间。因为破冰船航行时要避开大块的厚冰，船要不停地变换方向，海事卫星老是找不到星，或者照片传了一半，船一改变航向，好不容易找到的信号又断了。 一次次的极地科考，让我切身感受(qièshēngǎnshòu)到气候在变暖，冰川在快速消融。这不仅将(jiāng)导致海平面上升、水资源变化和淡水安全问题，还将引发一系列(yīxìliè)生态和气候问题。 2022年11月，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发布《世界(shìjiè)遗产地冰川报告》：受气候变化影响(yǐngxiǎng)，到(dào)2050年，全球世界遗产地冰川有三分之一将消融。防止冰川退缩的(de)最重要手段是大幅减少碳排放；12月，联合国大会通过决议，宣布(xuānbù)2025年为国际冰川保护年，从2025年起，每年3月21日为世界冰川日。 三极“冰”变提醒我们，气候变化改变的是整个地球(dìqiú)，是一场关乎人类生存的危机。保护冰川，就是保护人类的未来(wèilái)。